第五章 雒易出征_委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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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雒易出征

  箭矢如雨的战场之上,雒易勒马仰望敌军纛旗,碧眸里映着城墙上胭脂色的血光。

  身后雒氏府兵列队俨然,衣甲鲜明,静默如渊。千百双眼睛紧盯着阵前沉静不语的君侯,只待一声令下,惟其马首是瞻。

  “禀君侯!”传令官跪在雒易的马前,满面污血,形容狼狈,道:“主帅已然催了三次,命令雒氏进军攻城——”

  “*他娘的桓果老匹夫!”身侧的副官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道:“自己躲在阵后冒领军功,叫我们雒氏去冲锋送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叫他做梦!”

  雒易容色深沉,问道:“郑氏的军队呢?”

  传令官的表情变得十分窘迫:“郑氏统领不幸负了伤,正忙着传唤医工为其诊治,无法及时赶到……”

  副官奇道:“郑宿老儿终日龟缩在他那辆镶金嵌玉的宝车里,根本就没进入过战圈,又是从哪儿受的伤?”

  传令官吞吞吐吐道:“听说是……是因为行军颠簸,陪侍的美姬为郑大人削果皮时,不小心碰着了他的手……”

  “他娘的!”副官一声啼笑皆非的詈骂,转向雒易,难掩焦躁神色:“君侯!郑氏是指望不上了,桓果仗着主帅的名号,三番四次强令雒氏攻城,咱们该怎么办?”

  “眼下敌军气焰正盛,远非攻城的时机”雒易洞若观火,冷峭道,“桓果素来忌惮雒氏强兵悍将,这是存心叫我们劳而无功、徒增死伤。”

  晋国诸卿之中,论起势力最大、领土最广,非承胤公族血统的桓氏莫属。桓氏家主桓果为人骄纵,常常仗着自己的公族身份巧取豪夺其他卿士的领土,诸卿敢怒不敢言。这几年原本地处偏僻的雒氏后来居上,隐隐有与桓氏相牴牾之势,叫桓果大为不满,在朝堂之上多番刁难。如今在战场上有这样一个仗势凌人的机会,他如何会轻放?

  “放心,”雒易的语调转而铿锵有力,“雒氏将士个个都是百炼成钢的精英,我绝不会为了桓庄之族的私心,牺牲我雒氏一兵一卒!”

  家主有此担当,将领们自然稍感宽心。唯一不能平者,不禁想到桓氏家主对雒氏忌恨已久,若雒易执意不予听令,恐怕桓果不肯善了。

  果然,不多时阵后一阵沙尘弥漫,是桓果率亲卫横冲直闯过来。他冲到阵前,急勒马头,怒气汹汹地叱问道:“为何不遵令?”

  雒易心平气和地应道:“攻城之道,无非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十二策;破城冲阵,亦有战俘奴隶可充任前锋。不知为何下令非雒氏军士以身肉搏不可?军令莫名,唯恐是来回传达之间有所错漏,还请主帅另行示下。”

  这话仍留有余地。然而桓果却认为雒易是在质疑自己不娴军务,当即横眉瞪眼,质问道:“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军令如山,容得下你这般推搪!”

  “自然您是主帅。”雒易不卑不亢,冷冷回敬道:“破城而入这等首功,还要请主帅先领受才是!”辞理上辩不过雒易,桓果恼羞成怒,狞髯张目地叱骂起来:“卑贱的蛮夷之辈!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真不晓得雒简怎么会立你作嗣子?”一甩马鞭,极其粗鲁地指到雒易面上,鄙夷轻佻地狞笑道:“是靠这张脸,向雒简求来的吗?”

  雒氏将领们勃然变色,性情躁进的甚至已拔剑出鞘。雒易也自怒火中烧,一把紧紧攥住桓果的马鞭——桓果只觉一股大力顺着马鞭,几乎将他生拽过去,只得慌忙脱手,才得以免于一场跌落马下的丑态!

  而雒易很快清醒过来。扬手拦下部属,翻身下马,双手将桓果的马鞭递还。他敛着怒气,粲然笑道:“先君之所以立我为嗣,无非是因为我虽别无长物,尚有一个‘忍’字可用——想来,这对雒氏应当是没有害处的吧!”他不疾不徐地暗示道,此刻敌军当前,公然自乱阵脚,未免太不成体统!若出了纰漏,身为主帅的桓果可是首当其冲、万难辞其咎的。

  桓果望着身前揎拳掳袖、怒目而视的雒氏将领,纵使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顺着台阶、识时务地退却了。雒易立于马前,微笑着目送桓果远去,转过脸来,却是满脸阴鸷神色。

  “时机一到,诸将听我号令,率兵攻入城中。”雒易冷冷喝令道,“好叫桓氏见识见识我们雒氏的悍勇!腰间若无敌军头颅,不要回来见我!”

  “——是!”

  雒氏军士感奋鼓舞,响应如雷。果然待到城池被石炮*攻出缺口,进军的号角一吹,雒氏军队如猛虎出闸,锐不可当地冲进了城门。众将士罔顾主帅部队声嘶力竭地摇动旗帜,只听命于雒易的进退号令,顺势将桓氏的列队冲撞得七零八落。待到桓果气急败坏地整顿好己方阵型之时,敌军将领已尽数被雒氏军队俘获于马下了。

  此战大捷,也为雒氏和桓氏的进一步矛盾激化埋下了引线。三日后的庆功酒宴上,积忿已深的桓果趁着醉意,强令雒易饮酒作陪。被雒易谦词婉拒后,桓果大发雷霆,呼叱怒骂,竟掷去酒樽,砸伤了雒易的额角。

  一时满座哗然,雒氏军士怒不可遏,拔刃在手,一场庆功盛宴眼看着即将沦为血溅五步的修罗场。幸得雒易隐忍不发,及时拦阻下身后愤怒的部属,早早离席回到了帐内。

  “桓氏的气数尽了!”

  营帐之内,儿臂粗的牛油大烛映照出雒氏诸将瞋目切齿的愤怒面孔。而众人拥簇之中的雒易却显得尤为深沉冷静。他从容拭净了淌到眉上的血,率先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众人相顾愕然。慢慢咀嚼雒易话中深意,这才醍醐灌顶。像桓果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殴击一国公卿,荒唐已甚,闻所未闻。然而正因为这骇人听闻,可以想见桓氏家主的昏聩凶恶,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肩负一族休戚荣辱的家主,讲究的是朝乾夕惕、如履薄冰的审慎周密,像桓果这般暴戾恣睢,岂有不自取灭亡的道理?

  想明白了这一层,众人以死相拼的躁怒终于得以稍退。但是仍有一股怅恨难平的歉仄涌上心头。有人着恼地开口道:“唉!只是委屈了君侯受此羞辱——我们身为部属,于心何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桓氏的覆灭,弹指可待。”雒易饮下医工奉上来的药汤,环视着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将,展颜道:“来日,还要请诸君为我斩下那厮的项上人头——”

  他森然而笑,碧眸在灯下迸发出危险而炫目的火光:

  “我将把它制成酒器,与诸君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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