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孟_望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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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孟

  随着年关临近,哪怕是边地,年味儿也逐渐变得重了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忙着预备年货,市集也比平常热闹上许多。虽然冬日里鞑靼骚乱不断,万全三卫早已调戍至长城塞,宣府三卫则在城内戒备森严,但并不影响百姓对于年节的期待。

  毕竟鞑靼作乱三四十年来,孟家五代人从来没让其突破过一次清远门,即便长城塞外战事吃紧时,城里大多数时候还是一片祥和。

  唯一一次例外便是五年前,先帝在清远门外遇袭,当时人心惶惶,都说清远门大抵守不住了,百姓纷纷收拾细软逃难,好在援军到的及时,且奉行宁弃城外幸存将士不毁城中百姓的原则,最后以数十万后军都督府将士尸骨为代价守住了清远门,也守住了抵抗鞑靼南下威胁京师的国门。

  战乱期间,户籍管理制度并不处处森严。后来战事一定,已背井离乡南下的百姓自然不会再回来,但留下来的,也几乎再未动过要走的想法,如今城内仍像太平地界和和顺顺。

  孟璟立在城楼上俯瞰了一眼整座城池,恍惚间忆起他和这座城池最开始的联系,除去先祖,大抵便是当日同楚怀婵说的,父亲前来督战,在此地带着手上鲜血随手抓阄定下了他的名字。

  此后二十来年,他与此城,血脉相连,难分彼此。

  周懋青见他已经呆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雪簌簌,时不时有雪粒子飘落进城楼,偶有顽固一些的,落在他肩上,也偶尔能停留上一段短暂的时间。

  孟璟自接手万全都司以来,甚少穿官服,更别提披甲,向来都是一身常服走遍营地城楼与长城塞,偏他那目中无人的架势在,宣府和万全这六大卫是常驻军队,自然都是认得他的,但就算是其他卫所近几年才新抽编入伍的新兵,也几乎能在众人之中一眼认出他来。

  周懋青看着看着,倒也想起了一桩旧事,他第一次见孟璟时,他自个儿都还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年小伙,脾气差性子烈,又仗着有几分本事,看谁都不大顺眼,和如今的孟璟颇有几分相似。但那时的孟璟还在长身子,身量不如如今这般高,跟在他爹后面半点气势也无,脾气更是不错,世家公子温润儒雅,见谁都礼数周全,客客气气地见礼后再称一声官名,又不缺长年习武之人的阳刚与侠气,惹得几大都司的大小官员连连称赞。

  西平侯曾将孟璟扔到他掌的卫所里操练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孟璟随时见他都得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大人,听他吩咐半点不敢含糊。哪知风水轮流转,短短十来年过去,他如今也算是朝中大员了,这小子若不来抢他的饭碗,他便也是一代封疆大吏,就算回京,京中大官见着他也得客客气气,结果如今居然还得被这进了一趟京回来之后脾气便越发暴躁的臭小子指着鼻子呼来喝去,简直忒没天理。

  他这一生也算叱咤疆场血气方刚了,唯一失策的一次便是当年被安排出去打合围,出事时没在都督身侧,稀里糊涂地保全了一条小命。后来援军不开城门,城外将士被弃,他率众往西,巧计避开鞑靼主力,侥幸在补给被断的冰天雪地里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后来今上派人剿灭鞑靼主力的关键时刻,刚率军回城的他还误打误撞地立了个功,因此接手了大员几乎全军覆没的万全都司。

  自此苟且偷生,意气不再,能和便不战,能推诿便不主动,能随意抹过便不尽心尽力。这一年又一年下来,仔细算来,打过的胜仗也就十来场,还都是小战役。大些的就没有一场不输的,也不知丢了多少兄弟的命。

  也是窝囊。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了,上天还真是公平,当年留他一条小命,如今便要挫败他当年所有引以为傲的资本。

  孟璟闻得这一声苦笑,斜觑了他一眼,他只好迎上去,问起正事:“还有两三日便过年了,年夜是巡防交替让战士们轮流回家过个年还是照常戒备?”

  “年夜出击。”孟璟淡淡道,“年就别想过了,这两日迅速安排轮流休沐探亲,年夜那日,拨怀安卫、保安卫守清远门,万全左右卫守长城塞,延庆卫死守居庸关,其余卫所全体整肃,蓬定会合,进军北上。”

  周懋青下巴都快掉了,下意识地接道:“直直直捣嵘阳?”

  “你想去送死,我也不拦你。”孟璟说完便往城楼下走,轻飘飘扔给他一句,“就这些残兵败将,嵘阳?武定河谷他们都打不过去。”

  ……那你还叫人去送死?

  周懋青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想着想着倒是笑了,这才是这小子的脾气,哪里会等被动挨打,既然兵已经练得差不多了,鞑靼又不是那些只为了抢些粮食好过冬所以秋日来犯的部落,他们的目的既然是要突破国门南下,那孟璟这性格,自然不会委曲求全,必然要主动出击。

  孟璟刚下城楼,楚去尘过来找他邀功,一脸神神秘秘地说:“都指挥使,我可给你要到好东西了。”

  孟璟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一家人就头疼,那呆子他还肯耐着性子哄上几次,剩下的这个他连看都懒得看,惯常都是叫薛敬仪在中间传话,免他耳朵受罪之苦。哪知薛敬仪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这不正经的来了没几天之后,立刻便把人给带偏了,薛敬仪现在也变得罗里吧嗦,令他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一句,血缘如此强大,近墨者黑也不是说着玩玩的,古人诚不我欺也。

  楚去尘见他不搭理人,满腔热情被浇灭了一半,但还是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往都司衙门走,继续絮叨:“我这可刚来两日,拿到布政司印信也不过才一日半,就给你送这么大一份见面礼,我说孟大人,你就不能勉强给点面子么?”

  “你就不能直说你到底给我带了什么礼么?”孟璟总算学着他的语气回了他一句。

  “哦,我说你怎么不搭理人呢。”楚去尘顿时挺直腰杆,兴冲冲地道,“十万石米,和三船棉布,加上布政司粮仓里清出来的,勉强能撑两个多月。”

  孟璟脚步顿了下:“你把布政司衙门拆来卖了?”

  “怎么说话的呢,也就月儿能忍你这张臭嘴。”“藩台大人,我在和你谈公事。”

  楚去尘默默白他一眼,换了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孟大人,楚阁老给拨的,满意了吗?”

  这次换孟璟差点惊掉下巴,周懋青这几年浑水摸鱼,遇鞑靼来犯才去装模作样赶一赶,对粮草需求不高,再加上占地和棉花的破事,连布政司的粮仓也并不满,如果大军全数出动,顶多只能撑不到一月。皇帝又让自力更生不得借调,粮草便成了他这些日子除了兵力太弱以外最过担心的问题。

  他本安排年夜突袭便是因为城中粮草太少,若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鞑靼如今势力不可小觑,战事稍一胶着少不得就要变成一场恶战,而古往今来数不清多少战役是因为供给不足而被活活拖输,最后毁掉一城百姓性命的。如今得了可解燃眉之急的粮草,虽然明年开春之后如何捱到丰收季节还成问题,但眼下起码不用愁饿着肚子上阵的问题。

  他这几日愈发沉重的心情忽地纾解开了一点,倒有闲心打量了这不正经的一眼:“你不是刚来两日,公函也跑不了这么快,别说你爹那么抠门儿。”

  “我来之前的事了,薛敬仪信中提过一嘴说没粮没钱,他每日算到三更也没辙,这样下去这仗除非奇袭致胜,必输无疑,我就留了个心眼。上次你扣了布政使,监军上疏到的那日,刚好给宫中元旦朝贺的预备之物到京城了,我爹琢磨了会儿,和内阁那帮老头议定之后,便同内廷那边疏通了下,说是过几日补,从里边扣了粮食和一小部分棉布出来往北运了。我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到的,粮草运得慢,今日刚到。”

  孟璟抿唇,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姓楚的一家子都有病。

  敢扣元旦朝贺用的东西,这数量还这般大,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楚去尘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个儿接话反驳:“又不是不给了,只是晚几天,新的一批在漕河上,肯定能在两日内到京师。再说了,短的部分内阁自然知道想办法填上去,哪就脑子不好使了?”

  孟璟没接话,他只好自行接道:“上次奉天殿和那篇狗屁檄文的事,我代我爹给你赔个罪,你也别生他的气了,他这次也算是为宣府多少尽了点心,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当日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非要针对你,但能不能看在月儿的份上,就别和他计较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楚去尘犹豫了下,接道:“那要不让他想想法子,起码把明年收成之前的粮食都给你搞定了?”

  孟璟嗤笑了声:“你以为你爹坐的是奉天殿那把椅子,而不是内阁大堂那把呢。”

  “他在那个位置上,总归办法比咱们多。沿海一带的布政司多是他的门生在主事,算借成不成?等开春打完仗以后,咱们再想想办法看怎么多种点粮食,等收成之后还回去不就行了。皇上只说不让你借调其他三大都司的人马粮草,毕竟北地战事吃紧,这要求也可以理解。可皇上没说也不让借南边儿的啊,咱们这顶多叫钻空子,不算抗旨。”

  孟璟眼睛亮了下,正要吩咐句什么,他却一口气接道:“公事我说完了,求都指挥使一件私事。”

  “什么事?”

  “令仪妹子一直说想去看看长城塞,但近日戒严,都指挥使松个口成不,我带她上去看一眼便下来。”

  见孟璟不出声,他又道:“看在我也算多少立了点功的份上?”

  孟璟总算颔首,随手摘了块玉佩扔给他:“同万全左卫指挥使说声。”

  “不用这个。”楚去尘抛还给他,“就今日晌午后,你肯定也要去,我们跟着你上去不就得了。”

  “?我要去怀安卫巡视。”

  “晚点去不也一样,就看小半个时辰,不影响官兵们的戒严守卫,更不影响您的大事。”楚去尘自个儿乐了,“月儿一见令仪就像见了宝,这几日得闲就往庆安巷跑,恨不得和人绑一块儿,令仪妹妹要去,她哪能不去。那公务繁忙的都指挥使大人,你去不去?”

  他说完还自个儿嘀咕了句:“只可惜之前令仪妹子看病频繁没什么空闲,不然就早点介绍她俩认识了,月儿之前在京中都孤孤单单的没什么朋友,如今想来也怪可怜的。”

  他话音刚落,孟璟已把玉佩归位了,慢条斯理地理好之后,边往前走,边漫不经心地道:“我记错了,今日正好要去巡视长城塞。”

  “……”

  我可去你的记错了吧!

  口是心非的狗东西!

  多大人了还这么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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