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_望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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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她正倾着身子做这事,和他贴得极近,猝不及防地被这般目光一盯,脑袋瞬间空白一片,她犹疑了下,讪讪收回手。

  孟璟伸手去揭额上的帕子,她想也没想伸手按住:“还烧着呢,忍忍?”

  她语音压得低,几乎是在哄小孩的语气,孟璟不知怎地心里被戳了下,沉默着收回了手,她这才退开一步,见他仍旧没收回目光,会过意来,轻声拿他开玩笑:“有人因为贪嘴多吃了几颗莲子,晕了半日不说,还起了场高热。”

  “怎么可能?”

  孟璟先是下意识地反驳,但见楚怀婵并不像往常一样还嘴,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竟然有些动摇,脸色也跟着一点点铁青下去,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生生挤出两个字:“真的?”

  “那不然呢?”

  孟璟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动手把这话都不会说的呆子撵出去的冲动。

  楚怀婵却连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边探手过来试他的体温,边说了实话:“扶舟说给你换了个方子,有几味药药性相冲,他没同你说过?”

  孟璟噎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将那不靠谱的玩意儿碎尸万段了好几回,老实答道:“说过。”

  “说过你还敢喝?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楚怀婵隐隐动怒。

  他抬眼看向她,迷迷糊糊间,发着懵道:“他发誓说,这次换完方子必然不犯晕了。”

  ……是不犯晕了,直接晕过去了。

  楚怀婵默了半晌,最后闷闷笑出声来:“你连他的话都敢信?”

  他大抵是烧糊涂了,竟然如此乖觉地有问必答:“不然也无人可信了。”

  这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寂寥,她故意半真半假地将话说得更加不留情面,好让他忘记这茬:“其实也不光是相冲,重点是他配的药嘛,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就令人昏昏欲睡,我今晨不过服了一剂,便一整日都没什么精神。这次为了让你安分些,估摸着他又把成分加重了些……莲子嘛,也惯常用作安神的。”

  她时常拿话诳他,他一时竟然辨不清这话真假,脸色一点点僵住,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将这只碍眼的玉手打掉,末了却还是自个儿生生憋了回去。

  楚怀婵见他这忸怩模样,轻笑了声,不再提这茬,柔声问:“好些了么?”

  他没想到自个儿竟然会被这种荒唐事绊倒,还是在这呆子跟前,简直无地自容,这会儿正满腔怒火,准备立刻回去找扶舟这学艺不精的东西算账,但她一柔下来,他那股怒气倒也莫名被摁了下去,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往北窗看去,随意辨了下天色,迷迷糊糊间以为不过刚入夜,掀了被子坐起来:“你歇着吧,我先回去。”

  楚怀婵深深看他一眼,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又没有出口,只是轻声道:“也好。”

  她蹲下身去伺候他穿皂靴,她刚把靴子理好,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声响,她手上的动作顿住,孟璟正往床边坐,听见这动静,也怔愣了会儿,尔后尴尬地看向腹部,楚怀婵憋得脸都僵硬得控不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已过亥时了,下面人都歇息了,这会子回去叫人再做也得等好一会儿,我这儿温了些热粥,小侯爷要不将就用些吧?”

  孟璟正满地找地洞埋自个儿,偏她明明憋不住坏笑,还刻意将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他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但这呆子在跟前又实在碍眼,他只好点了点头,瞧见她放下靴子起身出去了,这才长长地呼了口气,面色渐渐缓和过来。

  楚怀婵折返回来时,端了碗糯米粥过来,孟璟正靠在床头愣神儿,跟个木雕泥塑似的,瞧见她进来,垂眸往碗里边看了眼,里头山药枸杞加了一大堆,顿时期望落空。

  兴许是以前被亲爹管教得太厉害,他这几年不用在卫所里继续受难,对吃食愈发挑剔起来,对这些更是无甚兴趣,他有一阵子没吭声,楚怀婵端着托盘在旁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不喜这个?”

  她其实也拿不太准孟璟的喜好,毕竟他这个人平素就跟荣禄堂里那樽温天君像似的,宝相尊严,能不笑便不会给人好脸色,但之前她在阅微堂里横行霸道了半月有余,将他三餐安排得明明白白,也不见他有二话,她还以为他其实也没什么意见,虽挑剔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但眼下看他这反应,原是她会错意了。

  病中见真意,之前大概都是在一味地容忍她罢了。

  她蹲了个福告退:“我叫人去重新做。”

  孟璟如梦初醒,侧头看她:“你刚说什么?”

  “……要试试这个么?”她难得好脾气地没还嘴。

  孟璟伸手接过,糯米香甜,他也确实久未进食,本该食欲大开才对,但里头杂七杂八的配料让他有阵轻微的犯呕,再加上高烧未退,整个人实在是不舒服,他喝了小半碗,实在是咽不下去,默默将勺放了回去。

  楚怀婵把碗接过来,道:“不必勉强。”

  窗外忽起了阵杂声,她凝神听去,闻得雨打芭蕉,滴沥不歇。

  他身上到底还发着烫,她犹疑了一会儿,轻声道:“秋雨急,小侯爷在这儿将就一晚吧,别出去又受了寒。”

  她说这话时并不算不太自在,孟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她颊边却微微发起了烫,一时之间连告退都忘了。

  四目相对,还是孟璟先出声帮她缓解尴尬:“莲子羹。”

  “啊?”楚怀婵懵了一阵子,闷闷地“哦”了声,见他脸色一点点乌青下来,赶紧告退,“你先歇着,我马上去备。”

  她一溜烟地跑了,时夏这丫头向来嗜睡,她没叫她起来,倒是敛秋被惊动,带了两个上夜的小丫鬟过来给她打下手。厨房灯火通明,她边和敛秋说闲话,边等着小火煨了小半个时辰,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总算出锅。

  她迎着秋雨折返,孟璟正闭目养神,她没打扰他,自个儿执了勺子搅拌,等温度差不多合适了,这才端到床前递给他。

  孟璟在看见碗里的银耳枸杞的那一瞬,顿住了伸过来接碗的手,他几乎是立马觉得头晕脑胀,实在是不明白这好好的食材,为什么非得加这些玩意儿来糟践美味。她捧着那只甜白釉方形碗,肤色白甚瓷色。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赖她,怪就怪他不爱枸杞这味儿却又不明说,他虚虚抚了抚额,接过碗来,没说二话,利落地尝了口,果不其然微微蹙了蹙眉。

  楚怀婵见他停下动作,心下明白了几分,试探问:“那我去叫厨子起来重做?”

  “挺好的。”他口是心非地答完话,闭着眼一口气喝完,将碗递还给她,昧良心地补道,“还不错。”

  楚怀婵失笑,但也没揭穿他,将碗递给敛秋,捧了茶水伺候他漱口,等敛秋退下,室内忽然空寂起来,她自然而然地伸过手来再试了下他的体温,仍旧发着烫,还是有些不放心,赶紧劝:“歇着吧,快三更了,夜里寒凉。”

  “你先去睡。”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楚怀婵踌躇了会儿,轻声说:“你先歇着吧,我再守会儿,等没大碍了便出去,不碍着你的。”

  她这般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地躺下,由她伺候着掖好被子。为着方便探看,她并未放下帷幔,是以吹熄了灯,摸索着回到床前,静静蜷在玫瑰椅上,双手抱膝,将脑袋枕在膝上。

  她呼吸声其实微不可闻,但孟璟毕竟反应敏锐,仍是被扰得没能成眠,他浑身难受,又怕翻身惊动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全身几乎都要僵硬如铁。

  等过了许久,他一直没听到动静,以为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这才侧身看向她,却见她仍旧没睡,听闻响动立刻警醒过来,关切道:“不舒服?”

  “去睡吧。”他微微叹了口气,“实在放不下心,叫个人进来上夜便是。”

  “没事,我再坐会儿就出去,反正也睡不着。”

  她今日眼下的一圈青黑将她昨夜心事重重未能成眠的事实暴露无遗,再加之之前的十来日她便没一日睡过一个好觉,她这谎言简直拙劣,但他却好似被轻轻牵动了下,沉默了会儿,道:“上来吧。”

  楚怀婵怔了下,身子没控住平衡,踩在杌子上的脚陡然滑了一只,落地时撞出一声响来,她惊觉失态,赶紧摇头:“东边已经收拾出来了,再不济这儿也还有张罗汉床的,我睡觉不安稳,你身子不舒服,便不闹腾你了。”

  她既然婉拒,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两相无言,他沉默着闭眼,兴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竟然浅浅眠了过去。

  子时过后,楚怀婵过来探了下情况,见总算是退了烧,心下松快了些,正准备叫人进来守着,自个儿去东边歇下,她手刚搭上铜钩,想将床帘放下,忽见他翕动了下唇,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以为是人不舒服,赶紧将耳朵贴过去,这人却又没有动静了。

  她怔了好一会儿,准备撤退,忽地听见他说:“我倒很想信你。”

  她身子僵住,就这么贴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缓缓恢复了知觉,她再垂眼去看他,这人大概是以前规矩严,睡觉是极老实的,又无半分动静了。

  不然也无人可信了。

  我倒很想信你。

  她轻轻苦笑了下,想这后面应该还差一句——“但不知你能不能信”。她枯坐了好一会儿,弃了叫人过来替她的意思,仍旧在榻前守着。

  孟璟醒来时,夜已深,窗外风急,雨也淅沥,他借着外头廊上的光看了眼床前这人,她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宝葫芦环安安静静地坠在耳边,灯光昏暗,却微微晃花了他的眼。

  秋雨寒凉,他轻轻叹了口气,尽量克制着自个儿的笨手笨脚,轻轻替她拆了发髻,尔后将她抱起,她露在外边的半截手臂凉得可怕,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几乎瞬间被惊得打了个寒战,他将她放上床,掌灯后才看清她脸上被衣袂压出几道深深的水云纹的印子来。

  他不大自在地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到了梳妆台前,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门道,只好去外间看了下,敛秋大概也刚睡下,平素警醒得不行的人都没发觉他出来,他忽觉自个儿以前老骂别人是麻烦精,今日总算遭报应了,难得良心发现,没好意思再把人叫起来麻烦人家。他又稀里糊涂地回到床前琢磨了会儿,死马当作活马医地拧了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擦了擦,虽毫无章法,但好歹克制着他那股多年练就的大手劲儿,没把人直接疼醒。

  等忙活完,他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躺下,但到底也未能成眠。过了好一阵子,他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呼吸声重了些,他试探问:“醒了?”

  “嗯。”楚怀婵应了声,取下他方才没敢碰的耳珰放在枕边,又问了一遍,“好些了?”

  “没事了。”

  长夜难眠,两相无言,良久,他听到她问:“孟璟,能让我看看么?”

  她没点明,他却会过意,微微闭了闭眼,翻了个身朝下,道:“看吧。”

  楚怀婵坐起来,将自个儿的枕头递给他抱着,这才缩着身子去揭他的裤腿,伤口包扎得不算复杂,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迅疾看了一眼便赶紧挪开目光。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这才大着胆子再看了眼。

  那一刀伤得深,经久未愈,伤口必然溃烂过,她几乎可以凭着这点残存的印迹断定他曾剜过腐肉以疗伤,他这样的人,她可以想象得到,即便是这样,面上也必然是漫不经心不当回事的。

  可剜肉剔骨之痛,她忽然觉得心猛地抽了下,十指连心,手也不自觉地哆嗦了下,无意间触到了他伤口周边,孟璟疼得下意识地一缩,但不过一瞬,他又闷声将腿伸直,将自个儿最不愿旁人看到的新伤旧伤一并坦诚于她面前。

  她仔细辨了两三次,确认伤口有缓缓愈合之势,那股担忧难受心疼缓缓松下去,转变为一丝小小的窃喜,她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孟璟替她将枕头放回原位,她安安静静地躺下来,等他也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忽然很轻声地说:“会好的。”

  孟璟笑了笑,没接话。

  他侧头看着那一豆灯火,偶有秋风循着窗棂缝隙渗进来,激得灯火忽明忽暗。

  秋灯微明,他看了好一阵子,听到她温声说:“孟璟,你今日好乖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晚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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